連接橫濱與湘南的濱海公路上,一台銀色Mitsubishi Savrin呼嘯而過。
時間是星期一的深夜,人人隔天都要工作的平日,即使是通往市區的主要幹道上也幾乎見不著其他的車子,暢通無阻,大概用不著一小時就回得了市內,剛好趕在午夜前返家。
可這時間對一個明天一大早就必須到校高中生而言,還是太晚了。
「明天蹺掉早上的課也沒關係,我會幫你請假的。」駕駛座上的年輕女性看著映在後照鏡中,還帶點稚氣臉龐,輕柔地說。
安靜了很長一陣子,鏡子裡的年輕男子才略帶倦意地、緩慢地搖搖頭。
「真的不需要嗎?涼太。」再也忍不住,黃瀨涼音徹底將視線從方向盤上移開,看向坐在後頭、臉上殘妝未退淨的弟弟。
「沒關係啦。」儘管面色稍嫌憔悴,後座上的少年依然微瞇著眼,展現他的招牌燦笑,那個宛若天塌下來都不會被撼動燦笑。
「都高二了,再不好好補上因練習而落後的進度是不行的,雖然大學可以用推薦入學,但畢業考不通過的話也沒意義了。」看見么弟毫無異樣、一派樂天的笑容,黃瀨涼音鬆口氣,繼續專注在經紀人兼司機的工作上。
最近,她覺得從小看到大的傻弟弟彷彿一夕之間長大成人,各方面都可靠得讓人不敢置信。
一切的變化好像是從上個月奪得I.H.冠軍開始,八月中與強豪秀德的冠軍賽結束隔天,「黃瀨涼太」這個名字氣勢如虹地攻占體育版及娛樂版,無論是作為運動選手或新銳男模,他的光芒漸漸被全日本看見。
籃球之路,成長故事、模特經歷、私密情報等等,關於黃瀨涼太的事情全給挖掘出來,昔日的讀者模特兒一躍成為炙手可熱媒體寵兒。
與之相應的是,論質、論量都超乎想像的工作邀約也接踵而至,身為保護者之一的黃瀨涼音本想推掉大半,讓剛結束大賽的弟弟得以喘息,稍稍享受高中生應有的青春自在,沒想到黃瀨涼太卻主動表示願意用課餘時間嘗試看看,於是,在經紀公司的殷切期盼下以及二姐涼音的陪伴下,黃瀨接觸了好幾個和以往截然不同的工作。
比如今天就在海邊和幾個新生代男演員拍了他人生第一個全國放送廣告。
但由於參與企畫的人數眾多,加上導演又是業界出了名的完美主義者,他們一直磨到夜深才得以收工。
可那個一年多前還會當場扁著嘴、抱怨「累死了,明天不想去學校啦!球隊練習也好想缺席!」等等不敬業台詞的男孩今天卻盡力完成以往被他當作「打發時間用」的工作,最讓人訝異的是,他竟然主動表示要回學校,盡一個高二生的本分好好面對各種大小考,黃瀨涼音光聽都要感動涕零。
正為弟弟的成熟欣慰的她並沒有注意到,照後鏡看不到的車門邊,黃瀨涼太飄移至窗外的雙目微微泛紅,積蓄水分的眼眶隱含的絕對不僅僅是疲勞。
幾個小時前還在鏡頭前笑著鬧著17歲明日之星靠緊窗沿,緘默呆望宛若世界盡頭的漆黑的海域,看似平靜無波的相模灣正好就象徵了他這一個月以來的心理狀態。
跟表面上的沉穩安詳相對的,是心底蘊釀數不清暗流與波濤,既負面且危險,好像一個不慎連自身都會被吞蝕。
如果他沒翹掉這學期的開學日衝到東京,如果他沒有追上斜坡道上那個青玉色制服的背影、如果他適時壓抑住埋藏多年的單相思的話,他現在應該還開開心心地,沉醉在贏得冠軍的美好中。
如果他沒有跟青峰大輝告白的話,他的人生一定還是跟過去16年一樣,美好無瑕。
這學期開始的第一天,他沒有像往常一樣搭上通往海常學園的公車,而是繞路走向JR地鐵站,跳上直通東京市區的快車上,幾個小時後,堵到放學後青峰的他,說出從國中就被他封藏在胸臆最深處的喜歡。
「一定有什麼地方搞錯了。」最終,在長得快較他窒息而死靜默後,黃瀨得到這樣的答覆。
「欸?」超出想像的一句話讓黃瀨原本充斥不安、緊張的腦袋一片空白,他金棕色的眼珠倒映正搔著頭、表情怪異的青峰。
「你說的是『那種喜歡』?黃瀨,你不會千里迢迢跑來開玩笑吧?」眉眼困擾地擠成一團,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現下心情不太爽快。
「那你只不過是一時……嘖,怎麼說、大概忙昏頭或者太寂寞,才會說出這種奇怪的話。」他撇開頭看也不看他滿臉錯愕的中學時代夥伴,自顧自繼續說。
「不,我……」難得聽見青峰那麼多話,黃瀨卻一丁點也開心不起來,不知為什麼,不詳的預感自他心底不斷竄升,他急忙想打斷青峰對他一片真心的擅自揣測,卻已經來不及。
「對不起啊,我可沒辦法把你想像成戀愛對象,那太噁心了。」
用好像只是不小心踩了黃瀨一腳的態度道歉,青峰大概一生也不會知道,這般的舉動其實等同於一腳狠狠踏在對方心口上。
後來呢?抱著必死決心告白的時尚男模兼球隊王牌怎麼反應?
具體細節黃瀨本身也記得不清不楚,只能確定他那天再也沒發出任何聲音,不管是離開桐皇的時候,或者返回神奈川的家中之後,他的聲帶都好似失去功能,連個嘆息也吐不出來。
儘管他很努力,在渾渾噩噩、虛度半天後強迫自己回歸正軌,照樣維持晨練、上課、去社團,偶爾接接拍攝工作的忙碌生活,可是有些時候、真的只是有些時候,那個自此之後再也沒相見的身影會不經他同意就闖進腦海中,幾次都讓他忽然難過地濕了眼角。
黃瀨無數次地自我提醒,絕對不可以再度想起「小青峰」三個字,要不然又會忍不住再奔至那個人面前,這樣的行為實在太不可取。
簡直就像那群硬要黏在自己身邊獻殷勤的狂熱女粉絲一樣,就算說明了沒有和她們交往的意願,她們依然盯緊他的行程,天天準時到他學校、工作場所附近報到。
黃瀨最討厭那種認不清身分又硬要束縛他的人了,小青峰想必也是一樣吧。
已經不能再被小青峰更討厭一點了呢,非得扼殺這份情感不可。
所以黃瀨拚命地接工作、破天荒地用心在學業上、不要命似的練球尋求二連霸,不這樣奔波的話,就會產生思考的餘暇,一旦思緒一開始運轉,就會再次跌入徒勞無功的思念迴圈中,不但浪費時間,又危害心靈健康。
但無論再怎樣填滿行程表,還是無法避免掉短暫的空檔,比如像現在一樣的通車時間,明明身體累翻了,腦子卻毫不停歇地運轉,青峰大輝從國二到現在在他面前說過的話語就像跑馬燈,反反覆覆自動撥放,最後總是停留在那句傷人的「很噁心」。
可是啊……
『無論如何,還是很想再聽見你呼喊一次我的名字,光是這樣就足以讓我落下溫暖的眼淚。』
啊啊,禁不住迴響起的心聲,太犯賤了,可他無法控制的在任何時刻突然想起青峰。
打球時會想,走路時會想,化妝時會想,坐公車時也想著。
就連剛剛拍攝結束那一刻,黃瀨心底真正最期待的竟然不是這支廣告能替幫他增加多少粉絲、對他事業有多少貢獻,而是青峰看見後會有什麼反應。
嘲諷也好、不屑也好,言不由衷的讚美也好,他就是想親眼看見那些專屬於青峰大輝的表情,簡直就像瘋病一樣。
如果真的有神祇存在,他大概會用人生一半的、不、全部的幸運去祈求祂往他頭上猛力敲一下,重重地把關於青峰大輝的片段撞出他的腦中。
自嘲的勾勾唇角,黃瀨把全身重量靠到椅背上,絕望地胡思亂想,就當他以為這次又要漸漸跌入有青峰的夢境時,二姐涼音的尖叫卻從駕駛座傳來。
「涼太!快躲開!!!」
反射神經驅使黃瀨繃緊身子,他才剛回神的眼珠子瞥見窗外兩道刺眼黃光逼近眼前,他因此瞇起疼痛的眼皮,向後退了些……
接下來,剎車的噪音、玻璃破裂的聲響、涼音姐姐的哭喊,以及襲擊腦門的鈍痛成了黃瀨最後感受到的事物。
兩個月以來,他第一次,進入了無意識的深層睡眠中。
今晚,黃瀨涼太終於脫離關於青峰大輝的殘酷噩夢,再也不用因此在深夜中滿臉淚水地驚醒。
真是太好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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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黃瀨車禍時,社團活動正進行到一半,剛做完基礎訓練的桐皇全體在場邊稍事休息,準備十分鐘後繼續進行分組練習賽。
前一秒還站在他身邊、埋頭整理數據的桃井順手滑了下手機,臉色瞬間有了變化,向來認真的經理此時再也管不了資料便揣著黑子傳來的簡訊往青峰的方向跑。
「阿大,小黃他⋯⋯他出事了。」粉色的嬌小身影擠進聚集所有正選的座席中,沒有刻意壓低的音量吸引在場大半成員的注意力。
「對不起,請問小黃是⋯⋯海常的黃瀨涼太嗎?」在青峰作出回應前,櫻井良怯生生的問句率先響起,桃井憂心忡忡地點點頭。
「所以他發生什麼事?」現任隊長若松孝輔馬上插話。
相較他們,在一旁的青峰要冷靜得多,僅僅是握著水瓶的手捏得緊了點。
「聽說是拍攝回程出車禍,現在人在神奈川的市民醫院。」桃井解釋道,氣氛頓時變得凝重。
「那可真糟糕,傷勢嚴重嗎?」急性子的隊長緊接著問下去,僅管是敵對王牌,他對頗有禮貌,實力也相當不錯黃瀨印象不錯,自然是希望那孩子別受太嚴重的傷。
「詳細情況我也不清楚,哲君只傳了這幾句話和醫院住址給我。」若松的疑問又讓桃井眉心又蹙緊了點,僅從黑子的隻字片語無法評斷黃瀨的安危,她的心裡滿溢著忐忑。
「這樣啊⋯⋯好吧,青峰跟桃井,我準你們今天早退,快點收拾收拾探病去吧。」見到冰雪聰明的學妹因為昔日好隊友而坐立難安的樣子,若松托腮思考了沒一秒鐘就立刻下達指示。
「謝謝隊長,那我們就先⋯⋯」桃井趕忙鞠躬道謝,然而在她抬起頭來前,一句讓她心都涼半截話語從最熟悉的青梅竹馬嘴裡迸出。
終於,跟黃瀨大概是交情最深的那個人打破沉默。
「沒有必要吧。」情感波動幾乎為零的五個字讓在場所有人都愣怔了,桃井尤其不敢置信。
「練習結束再去,也不差這一小時,黃瀨他又不是死了。」絲毫沒把眾人詫異的眼光放在心上,殘酷的話語持續從青峰口中吐出。
「阿大!你怎麼可以這麼說!」再也挺不下去,桃井擠開面前的學長湊近青峰,用她小小身子所能使出最大的勁對眼前193公分的少年怒吼,粉色瞳孔中盈滿怒氣騰騰的眼淚。
要不是若松及時卡進火藥味濃厚的兩人間,桃井很可能就會當場氣哭。
「給我冷靜下來,你們!」重重推了下青峰的肩,若松咬牙切齒道。
雖然升上隊長後稍微脾氣有收斂些,可一旦被踩到地雷,若松火爆浪子的本性就會再度復活,而且,就像長時間蓄積能量的休眠火山,威力更加強大。
「不管怎麼說,我這個假是準了,要留要走自行決定,總之,不要在全社員面前給我吵架!」因為不好對女孩子發作,若松全衝著青峰大罵,嗓門震耳欲聾得讓體育館裡所有人都不自覺遠離他一大步。
除了青峰依然維持招牌的不耐表情,他傲慢地睨了暴跳如雷的前輩一眼,咋舌,「嘖!」沒大沒小地擠開隊長,青峰背對他那群正騷動不已隊友,率先走進場內。
他假裝沒聽到後面桃井收拾東西、匆匆告別的聲響,以及關於海常王牌的竊竊私語,抄起籃裡的球、自動自發開始投籃練習。
一球、兩球、三球、四球,三分線上的青峰大輝心無旁鶩、百發百中。
怎可為敵對王牌影響重要練習?他都誓言要稱霸下一屆WC了,不過是黃瀨涼太、被車撞的黃瀨涼太、傷勢不明的黃瀨涼太罷了。
「隊長,黃瀨會不會因為車禍而不能打球呢?」場邊,櫻井邊做著暖身運動邊小心翼翼地詢問一張臉臭烘烘的若松。
「很有可能,如果傷到重要的筋骨籃球生涯就會提早報廢吧。」扭扭脖頸,心情還是不太愉快的若松悶悶地應答。
「框」一聲,籃球與籃板的撞擊音迴響在整個偌大體育館,頂尖大前鋒青峰大輝的投籃,今天頭一次失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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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穴傳來的陣陣暈痛使得他睜開眼睛,首先襲來的是撲天蓋地的蒼白,待到天花板的日光燈不再如此眩目後,五顏六色、宛若彩虹般圓點們霸占了他的視線。
「唔……小黑子。」率先認出離他最近的水色頭髮少年,艱難地張開乾澀的嘴唇,黃瀨用一貫的方式呼喚對方。
「黃瀨,你終於醒了啊。」目光從鑲在牆上、病房附設的液晶電視上轉開,坐在床邊鐵椅子上的黑子哲也用不大不小的音量、相當平靜地說,大概是太過沒存在感,在場其他緊盯螢幕不放的電視兒童們完全沒注意到這句應該算很關鍵的發言。
「你們在幹嘛?」直到黃瀨勉強撐起異常沉重的身子,就著倚靠床頭、半坐半躺的姿勢問,才有其他人發覺這病房裡發生了不得了的事。
首先回過頭的是跟黑子一樣穿著黑底、鑲紺藍妝飾邊制服的紅髮歸國子女開口道,
「看NBA轉播,湖人對籃網,喔,黃瀨你醒了啊?」只是重點錯誤得讓黃瀨禁不住低頭偷偷翻了個白眼。
呃,小火神哪,現在是哪隊對哪隊我根本沒心情也沒體力管啊,是說,你們都不覺得擅自開昏迷不醒的人房裡的電視、津津有味地看球賽很詭異嗎?
「啊啊啊,可惜的失誤!湖人這場也沒戲唱了,欸,黃瀨醒來啦?午安呀。」還來不及吐槽,坐離電視最近的那位就更白目的、發出響亮的嘆息,中分頭、一臉爽朗的黑髮高中生於球賽進廣告時揮揮手,草草跟病房的主人打聲招呼,就繼續心安理得的霸占遙控器。
「大概是止痛針藥效退掉痛醒的,高尾,既然都猜得到結果就給我轉到N台,今天有占卜特別節目的說。」大概可以稱做高尾飼主的綠間真太郎冷靜推斷,但下一秒馬上就伸手想搶隊友緊握在手的選台權,簡直就跟小學生沒什麼兩樣。
「有哪裡不舒服嗎?需不需要叫醫生?」在一片吵雜之中,來自常識人的問候聽來格外溫暖,黃瀨打從心底感謝把冰室給帶來的紫原。
而高大得快頂到天花板的長髮中鋒也意外貼心的從書包裡掏出點心來,「還是肚子會餓?我有帶美味棒。」但他倒先迫不及待,在說完話的那一刻就拆開包裝自己大快朵頤起來。
「也沒事,只是感覺暈暈的。」略過天生吃貨的前同班同學,黃瀨邊撥掉紫原落在床單上的餅乾屑邊回答冰室的關切。
「別急著叫醫生,一直靠阿斯匹靈會產生抗藥性的說,到時候真的痛起來就沒效了,你沒那麼細皮嫩肉就忍忍。」成功奪得遙控器的綠間在按下數字見同時如此道,聲音還是一貫的冷淡,但滿溢其中的關切之心卻一點也不會少。
「謝謝你啊,小綠間。」很清楚熟知醫療知識的綠間是真心為他好,黃瀨露出個溫暖笑容,向傲嬌的國中隊友道謝。
黑子隱藏在角落、表情柔和地和某個人傳line,原本跟他在同側的火神不知何時已繞過病房,正用英語和冰室交談,紫原咬餅乾的喀喀聲、綠間和高尾第二輪的選台爭奪戰等等,他們製造的聲音讓身體上的疼痛變得微不足道,甚至漸漸讓黃瀨感到安心。
直到他突然想起,病房裡好像少了些重要人物。
「對了,我姐呢?二姐她沒事嗎?有哪裡受傷嗎?」「刷」地一聲坐直了,黃瀨臉色鐵青地抓住離他最近的黑子,丟出一連串問句。
「不用擔心,駕駛座並沒有受到直接撞擊,只造成一些小擦傷和驚嚇,涼音小姐中午上完藥、做完檢查就由黃瀨君的父母送回去了,他們晚上還會回來陪你。」與情緒忽然混亂的黃瀨成反比,黑子哲也有條不紊地回道。
「是說,你那個很激動的隊長和其他正選早上也有來探病,可是今天社團好像有新正選的甄試,他們下午就回學校了。」在一旁補充著,火神回想起今天和他們擦身而過、話都說不清楚的熱血海常前輩,表情頓時有些煩躁。
「不過黃仔你命真大,坐的位置正好是撞擊的正中心,竟然還可以全身而退。」嚼碎最後一口餅乾,紫原悠悠地說。
「而且除去腦震盪和前臂的小擦傷外就沒任何大礙了,哼,老天爺特別照顧笨蛋,這句話還真不假的說。」推推眼鏡,綠間諷刺,在他旁邊刷手機的黑子也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再補上一刀。
「啊,剛才征……赤司君也傳訊息說:『如果只是撞到頭我就不去探病了,反正涼太的腦子有受傷跟沒受傷都一樣。』」盯著小小螢幕、黑子棒讀一般念出赤司幾分前傳來的訊息。
「等等,什麼意思啊?太過分了,念出來的小黑子更過分!」感覺數千支箭插在他心頭肉上,黃瀨涼太攤倒於雪白的病床上,做出一副小媳婦模樣打滾著。
就在三位前奇蹟世代成員準備好再吐槽幾句,蹂躪一下某位金髮男模時,驟然敞開的病房門拯救黃瀨不能再更淒慘的自尊心。
「小黃!你沒事吧?」女孩子的略為高亢的呼喚在塞滿高大男孩裡的房內聽來格外突兀,一道粉紅色的影子飛也似地奔向床榻前。
「我很好喔,小桃子你看,四肢健全,容姿煥發。」咻地挺直背脊,不愧最近被莫名冠上的「演技派模特兒」稱號,黃瀨一秒換上張笑臉,元氣百倍地向桃井五月報告自己的狀況。
「是英姿煥發。」國文小老師黑子小聲吐槽。
「對不起,忙著籃球部的事都沒注意到哲君的簡訊,幸好若松隊長先讓我早退了。」瞧見黃瀨幾乎毫髮無傷,桃井放下心中的大石頭,講話也回復原本條理分明的節奏,不過大概是一路上跑得太辛苦,道歉的聲音聽來帶點鼻音。
「青峰呢?沒跟你一起來?」一看到粉紅髮的少女,火神反射性地想起桐皇的主將,但無論他怎麼張望,就是沒見著那位總慵懶煩躁好像全世界都惹到他的前鋒。
「阿大那個笨蛋,之前明明一逮到機會就蹺社團,今天卻死也不離開體育館,氣死我了!」一聽見「青峰」兩個字,桃井就露出比看見她最害怕青蛙還要難受表情,再度回想起在體育館裡、青峰大輝吐出的冰冷話語,圓潤的眼睛裡開始泛淚。
有一個聽見前隊友發生意外,還可以無所謂的說「他又不是死了」的青梅竹馬,桃井為之氣結。
「撇開人在京都的小赤不說,就獨獨峰仔一個人缺席啊。」像個大孩子一樣舔舔指尖上殘留的食物碎屑,紫原漫不經心地說。
「真不懂那傢伙,明明離得不遠的說。」坐在前面一點的綠間也搖頭歎息碎念著,青峰的行為過分到讓他都難得為黃瀨抱不平。
可病床上的那位患者卻對眾人投射而來的同情目光困惑萬分,他不知所以然地歪頭。
「哈啊?你們在說什麼?」好看的五官上佈滿問號,他看來並不像單純聽不清楚,而是真的不了解對話的內容。
「黃瀨君的問題是什麼意思?」善於觀察人的黑子從黃瀨茫然的眼神中看出端倪,在他敏銳的心思中,不祥預感開始醞釀。
「我們在幫你罵桐皇的青峰啊,他居然連探病都不來耶,真是無情的老隊友。」與黃瀨距離太遠、還沒有發現異狀的高尾嘻嘻哈哈道,卻換來黃瀨圓瞪著、看來稍嫌呆滯的大眼。
「青……青什麼?」也許是高尾語速過快他才覺得有好多名詞聽來很陌生吧,黃瀨邊問邊這麼想。
「就青峰啊、青峰大輝。」理所當然地複誦一遍那個黑膚籃球笨蛋的名字,火神瞥向明顯不在狀況內的黃瀨,終於也嗅出不對勁。
「黃瀨!你真的ok嗎?」他慌張地伸手在黃瀨眼前揮一揮,前臂卻馬上被一把抓住。
「我沒事,只是……」輕輕地搖頭,黃瀨的聲線微微顫抖,匯聚在他身上、憂心的眼光讓他很不安,自己哪邊變得不正常了嗎?可堆積在胸口的疑問眼看就快滿溢出來,他深呼吸,決定鼓起勇氣開口。
於是,一句讓所有人禁聲的問句迴響整個病房。
「你們說的青峰大輝,是誰?」
時間是星期一的深夜,人人隔天都要工作的平日,即使是通往市區的主要幹道上也幾乎見不著其他的車子,暢通無阻,大概用不著一小時就回得了市內,剛好趕在午夜前返家。
可這時間對一個明天一大早就必須到校高中生而言,還是太晚了。
「明天蹺掉早上的課也沒關係,我會幫你請假的。」駕駛座上的年輕女性看著映在後照鏡中,還帶點稚氣臉龐,輕柔地說。
安靜了很長一陣子,鏡子裡的年輕男子才略帶倦意地、緩慢地搖搖頭。
「真的不需要嗎?涼太。」再也忍不住,黃瀨涼音徹底將視線從方向盤上移開,看向坐在後頭、臉上殘妝未退淨的弟弟。
「沒關係啦。」儘管面色稍嫌憔悴,後座上的少年依然微瞇著眼,展現他的招牌燦笑,那個宛若天塌下來都不會被撼動燦笑。
「都高二了,再不好好補上因練習而落後的進度是不行的,雖然大學可以用推薦入學,但畢業考不通過的話也沒意義了。」看見么弟毫無異樣、一派樂天的笑容,黃瀨涼音鬆口氣,繼續專注在經紀人兼司機的工作上。
最近,她覺得從小看到大的傻弟弟彷彿一夕之間長大成人,各方面都可靠得讓人不敢置信。
一切的變化好像是從上個月奪得I.H.冠軍開始,八月中與強豪秀德的冠軍賽結束隔天,「黃瀨涼太」這個名字氣勢如虹地攻占體育版及娛樂版,無論是作為運動選手或新銳男模,他的光芒漸漸被全日本看見。
籃球之路,成長故事、模特經歷、私密情報等等,關於黃瀨涼太的事情全給挖掘出來,昔日的讀者模特兒一躍成為炙手可熱媒體寵兒。
與之相應的是,論質、論量都超乎想像的工作邀約也接踵而至,身為保護者之一的黃瀨涼音本想推掉大半,讓剛結束大賽的弟弟得以喘息,稍稍享受高中生應有的青春自在,沒想到黃瀨涼太卻主動表示願意用課餘時間嘗試看看,於是,在經紀公司的殷切期盼下以及二姐涼音的陪伴下,黃瀨接觸了好幾個和以往截然不同的工作。
比如今天就在海邊和幾個新生代男演員拍了他人生第一個全國放送廣告。
但由於參與企畫的人數眾多,加上導演又是業界出了名的完美主義者,他們一直磨到夜深才得以收工。
可那個一年多前還會當場扁著嘴、抱怨「累死了,明天不想去學校啦!球隊練習也好想缺席!」等等不敬業台詞的男孩今天卻盡力完成以往被他當作「打發時間用」的工作,最讓人訝異的是,他竟然主動表示要回學校,盡一個高二生的本分好好面對各種大小考,黃瀨涼音光聽都要感動涕零。
正為弟弟的成熟欣慰的她並沒有注意到,照後鏡看不到的車門邊,黃瀨涼太飄移至窗外的雙目微微泛紅,積蓄水分的眼眶隱含的絕對不僅僅是疲勞。
幾個小時前還在鏡頭前笑著鬧著17歲明日之星靠緊窗沿,緘默呆望宛若世界盡頭的漆黑的海域,看似平靜無波的相模灣正好就象徵了他這一個月以來的心理狀態。
跟表面上的沉穩安詳相對的,是心底蘊釀數不清暗流與波濤,既負面且危險,好像一個不慎連自身都會被吞蝕。
如果他沒翹掉這學期的開學日衝到東京,如果他沒有追上斜坡道上那個青玉色制服的背影、如果他適時壓抑住埋藏多年的單相思的話,他現在應該還開開心心地,沉醉在贏得冠軍的美好中。
如果他沒有跟青峰大輝告白的話,他的人生一定還是跟過去16年一樣,美好無瑕。
這學期開始的第一天,他沒有像往常一樣搭上通往海常學園的公車,而是繞路走向JR地鐵站,跳上直通東京市區的快車上,幾個小時後,堵到放學後青峰的他,說出從國中就被他封藏在胸臆最深處的喜歡。
「一定有什麼地方搞錯了。」最終,在長得快較他窒息而死靜默後,黃瀨得到這樣的答覆。
「欸?」超出想像的一句話讓黃瀨原本充斥不安、緊張的腦袋一片空白,他金棕色的眼珠倒映正搔著頭、表情怪異的青峰。
「你說的是『那種喜歡』?黃瀨,你不會千里迢迢跑來開玩笑吧?」眉眼困擾地擠成一團,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現下心情不太爽快。
「那你只不過是一時……嘖,怎麼說、大概忙昏頭或者太寂寞,才會說出這種奇怪的話。」他撇開頭看也不看他滿臉錯愕的中學時代夥伴,自顧自繼續說。
「不,我……」難得聽見青峰那麼多話,黃瀨卻一丁點也開心不起來,不知為什麼,不詳的預感自他心底不斷竄升,他急忙想打斷青峰對他一片真心的擅自揣測,卻已經來不及。
「對不起啊,我可沒辦法把你想像成戀愛對象,那太噁心了。」
用好像只是不小心踩了黃瀨一腳的態度道歉,青峰大概一生也不會知道,這般的舉動其實等同於一腳狠狠踏在對方心口上。
後來呢?抱著必死決心告白的時尚男模兼球隊王牌怎麼反應?
具體細節黃瀨本身也記得不清不楚,只能確定他那天再也沒發出任何聲音,不管是離開桐皇的時候,或者返回神奈川的家中之後,他的聲帶都好似失去功能,連個嘆息也吐不出來。
儘管他很努力,在渾渾噩噩、虛度半天後強迫自己回歸正軌,照樣維持晨練、上課、去社團,偶爾接接拍攝工作的忙碌生活,可是有些時候、真的只是有些時候,那個自此之後再也沒相見的身影會不經他同意就闖進腦海中,幾次都讓他忽然難過地濕了眼角。
黃瀨無數次地自我提醒,絕對不可以再度想起「小青峰」三個字,要不然又會忍不住再奔至那個人面前,這樣的行為實在太不可取。
簡直就像那群硬要黏在自己身邊獻殷勤的狂熱女粉絲一樣,就算說明了沒有和她們交往的意願,她們依然盯緊他的行程,天天準時到他學校、工作場所附近報到。
黃瀨最討厭那種認不清身分又硬要束縛他的人了,小青峰想必也是一樣吧。
已經不能再被小青峰更討厭一點了呢,非得扼殺這份情感不可。
所以黃瀨拚命地接工作、破天荒地用心在學業上、不要命似的練球尋求二連霸,不這樣奔波的話,就會產生思考的餘暇,一旦思緒一開始運轉,就會再次跌入徒勞無功的思念迴圈中,不但浪費時間,又危害心靈健康。
但無論再怎樣填滿行程表,還是無法避免掉短暫的空檔,比如像現在一樣的通車時間,明明身體累翻了,腦子卻毫不停歇地運轉,青峰大輝從國二到現在在他面前說過的話語就像跑馬燈,反反覆覆自動撥放,最後總是停留在那句傷人的「很噁心」。
可是啊……
『無論如何,還是很想再聽見你呼喊一次我的名字,光是這樣就足以讓我落下溫暖的眼淚。』
啊啊,禁不住迴響起的心聲,太犯賤了,可他無法控制的在任何時刻突然想起青峰。
打球時會想,走路時會想,化妝時會想,坐公車時也想著。
就連剛剛拍攝結束那一刻,黃瀨心底真正最期待的竟然不是這支廣告能替幫他增加多少粉絲、對他事業有多少貢獻,而是青峰看見後會有什麼反應。
嘲諷也好、不屑也好,言不由衷的讚美也好,他就是想親眼看見那些專屬於青峰大輝的表情,簡直就像瘋病一樣。
如果真的有神祇存在,他大概會用人生一半的、不、全部的幸運去祈求祂往他頭上猛力敲一下,重重地把關於青峰大輝的片段撞出他的腦中。
自嘲的勾勾唇角,黃瀨把全身重量靠到椅背上,絕望地胡思亂想,就當他以為這次又要漸漸跌入有青峰的夢境時,二姐涼音的尖叫卻從駕駛座傳來。
「涼太!快躲開!!!」
反射神經驅使黃瀨繃緊身子,他才剛回神的眼珠子瞥見窗外兩道刺眼黃光逼近眼前,他因此瞇起疼痛的眼皮,向後退了些……
接下來,剎車的噪音、玻璃破裂的聲響、涼音姐姐的哭喊,以及襲擊腦門的鈍痛成了黃瀨最後感受到的事物。
兩個月以來,他第一次,進入了無意識的深層睡眠中。
今晚,黃瀨涼太終於脫離關於青峰大輝的殘酷噩夢,再也不用因此在深夜中滿臉淚水地驚醒。
真是太好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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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黃瀨車禍時,社團活動正進行到一半,剛做完基礎訓練的桐皇全體在場邊稍事休息,準備十分鐘後繼續進行分組練習賽。
前一秒還站在他身邊、埋頭整理數據的桃井順手滑了下手機,臉色瞬間有了變化,向來認真的經理此時再也管不了資料便揣著黑子傳來的簡訊往青峰的方向跑。
「阿大,小黃他⋯⋯他出事了。」粉色的嬌小身影擠進聚集所有正選的座席中,沒有刻意壓低的音量吸引在場大半成員的注意力。
「對不起,請問小黃是⋯⋯海常的黃瀨涼太嗎?」在青峰作出回應前,櫻井良怯生生的問句率先響起,桃井憂心忡忡地點點頭。
「所以他發生什麼事?」現任隊長若松孝輔馬上插話。
相較他們,在一旁的青峰要冷靜得多,僅僅是握著水瓶的手捏得緊了點。
「聽說是拍攝回程出車禍,現在人在神奈川的市民醫院。」桃井解釋道,氣氛頓時變得凝重。
「那可真糟糕,傷勢嚴重嗎?」急性子的隊長緊接著問下去,僅管是敵對王牌,他對頗有禮貌,實力也相當不錯黃瀨印象不錯,自然是希望那孩子別受太嚴重的傷。
「詳細情況我也不清楚,哲君只傳了這幾句話和醫院住址給我。」若松的疑問又讓桃井眉心又蹙緊了點,僅從黑子的隻字片語無法評斷黃瀨的安危,她的心裡滿溢著忐忑。
「這樣啊⋯⋯好吧,青峰跟桃井,我準你們今天早退,快點收拾收拾探病去吧。」見到冰雪聰明的學妹因為昔日好隊友而坐立難安的樣子,若松托腮思考了沒一秒鐘就立刻下達指示。
「謝謝隊長,那我們就先⋯⋯」桃井趕忙鞠躬道謝,然而在她抬起頭來前,一句讓她心都涼半截話語從最熟悉的青梅竹馬嘴裡迸出。
終於,跟黃瀨大概是交情最深的那個人打破沉默。
「沒有必要吧。」情感波動幾乎為零的五個字讓在場所有人都愣怔了,桃井尤其不敢置信。
「練習結束再去,也不差這一小時,黃瀨他又不是死了。」絲毫沒把眾人詫異的眼光放在心上,殘酷的話語持續從青峰口中吐出。
「阿大!你怎麼可以這麼說!」再也挺不下去,桃井擠開面前的學長湊近青峰,用她小小身子所能使出最大的勁對眼前193公分的少年怒吼,粉色瞳孔中盈滿怒氣騰騰的眼淚。
要不是若松及時卡進火藥味濃厚的兩人間,桃井很可能就會當場氣哭。
「給我冷靜下來,你們!」重重推了下青峰的肩,若松咬牙切齒道。
雖然升上隊長後稍微脾氣有收斂些,可一旦被踩到地雷,若松火爆浪子的本性就會再度復活,而且,就像長時間蓄積能量的休眠火山,威力更加強大。
「不管怎麼說,我這個假是準了,要留要走自行決定,總之,不要在全社員面前給我吵架!」因為不好對女孩子發作,若松全衝著青峰大罵,嗓門震耳欲聾得讓體育館裡所有人都不自覺遠離他一大步。
除了青峰依然維持招牌的不耐表情,他傲慢地睨了暴跳如雷的前輩一眼,咋舌,「嘖!」沒大沒小地擠開隊長,青峰背對他那群正騷動不已隊友,率先走進場內。
他假裝沒聽到後面桃井收拾東西、匆匆告別的聲響,以及關於海常王牌的竊竊私語,抄起籃裡的球、自動自發開始投籃練習。
一球、兩球、三球、四球,三分線上的青峰大輝心無旁鶩、百發百中。
怎可為敵對王牌影響重要練習?他都誓言要稱霸下一屆WC了,不過是黃瀨涼太、被車撞的黃瀨涼太、傷勢不明的黃瀨涼太罷了。
「隊長,黃瀨會不會因為車禍而不能打球呢?」場邊,櫻井邊做著暖身運動邊小心翼翼地詢問一張臉臭烘烘的若松。
「很有可能,如果傷到重要的筋骨籃球生涯就會提早報廢吧。」扭扭脖頸,心情還是不太愉快的若松悶悶地應答。
「框」一聲,籃球與籃板的撞擊音迴響在整個偌大體育館,頂尖大前鋒青峰大輝的投籃,今天頭一次失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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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穴傳來的陣陣暈痛使得他睜開眼睛,首先襲來的是撲天蓋地的蒼白,待到天花板的日光燈不再如此眩目後,五顏六色、宛若彩虹般圓點們霸占了他的視線。
「唔……小黑子。」率先認出離他最近的水色頭髮少年,艱難地張開乾澀的嘴唇,黃瀨用一貫的方式呼喚對方。
「黃瀨,你終於醒了啊。」目光從鑲在牆上、病房附設的液晶電視上轉開,坐在床邊鐵椅子上的黑子哲也用不大不小的音量、相當平靜地說,大概是太過沒存在感,在場其他緊盯螢幕不放的電視兒童們完全沒注意到這句應該算很關鍵的發言。
「你們在幹嘛?」直到黃瀨勉強撐起異常沉重的身子,就著倚靠床頭、半坐半躺的姿勢問,才有其他人發覺這病房裡發生了不得了的事。
首先回過頭的是跟黑子一樣穿著黑底、鑲紺藍妝飾邊制服的紅髮歸國子女開口道,
「看NBA轉播,湖人對籃網,喔,黃瀨你醒了啊?」只是重點錯誤得讓黃瀨禁不住低頭偷偷翻了個白眼。
呃,小火神哪,現在是哪隊對哪隊我根本沒心情也沒體力管啊,是說,你們都不覺得擅自開昏迷不醒的人房裡的電視、津津有味地看球賽很詭異嗎?
「啊啊啊,可惜的失誤!湖人這場也沒戲唱了,欸,黃瀨醒來啦?午安呀。」還來不及吐槽,坐離電視最近的那位就更白目的、發出響亮的嘆息,中分頭、一臉爽朗的黑髮高中生於球賽進廣告時揮揮手,草草跟病房的主人打聲招呼,就繼續心安理得的霸占遙控器。
「大概是止痛針藥效退掉痛醒的,高尾,既然都猜得到結果就給我轉到N台,今天有占卜特別節目的說。」大概可以稱做高尾飼主的綠間真太郎冷靜推斷,但下一秒馬上就伸手想搶隊友緊握在手的選台權,簡直就跟小學生沒什麼兩樣。
「有哪裡不舒服嗎?需不需要叫醫生?」在一片吵雜之中,來自常識人的問候聽來格外溫暖,黃瀨打從心底感謝把冰室給帶來的紫原。
而高大得快頂到天花板的長髮中鋒也意外貼心的從書包裡掏出點心來,「還是肚子會餓?我有帶美味棒。」但他倒先迫不及待,在說完話的那一刻就拆開包裝自己大快朵頤起來。
「也沒事,只是感覺暈暈的。」略過天生吃貨的前同班同學,黃瀨邊撥掉紫原落在床單上的餅乾屑邊回答冰室的關切。
「別急著叫醫生,一直靠阿斯匹靈會產生抗藥性的說,到時候真的痛起來就沒效了,你沒那麼細皮嫩肉就忍忍。」成功奪得遙控器的綠間在按下數字見同時如此道,聲音還是一貫的冷淡,但滿溢其中的關切之心卻一點也不會少。
「謝謝你啊,小綠間。」很清楚熟知醫療知識的綠間是真心為他好,黃瀨露出個溫暖笑容,向傲嬌的國中隊友道謝。
黑子隱藏在角落、表情柔和地和某個人傳line,原本跟他在同側的火神不知何時已繞過病房,正用英語和冰室交談,紫原咬餅乾的喀喀聲、綠間和高尾第二輪的選台爭奪戰等等,他們製造的聲音讓身體上的疼痛變得微不足道,甚至漸漸讓黃瀨感到安心。
直到他突然想起,病房裡好像少了些重要人物。
「對了,我姐呢?二姐她沒事嗎?有哪裡受傷嗎?」「刷」地一聲坐直了,黃瀨臉色鐵青地抓住離他最近的黑子,丟出一連串問句。
「不用擔心,駕駛座並沒有受到直接撞擊,只造成一些小擦傷和驚嚇,涼音小姐中午上完藥、做完檢查就由黃瀨君的父母送回去了,他們晚上還會回來陪你。」與情緒忽然混亂的黃瀨成反比,黑子哲也有條不紊地回道。
「是說,你那個很激動的隊長和其他正選早上也有來探病,可是今天社團好像有新正選的甄試,他們下午就回學校了。」在一旁補充著,火神回想起今天和他們擦身而過、話都說不清楚的熱血海常前輩,表情頓時有些煩躁。
「不過黃仔你命真大,坐的位置正好是撞擊的正中心,竟然還可以全身而退。」嚼碎最後一口餅乾,紫原悠悠地說。
「而且除去腦震盪和前臂的小擦傷外就沒任何大礙了,哼,老天爺特別照顧笨蛋,這句話還真不假的說。」推推眼鏡,綠間諷刺,在他旁邊刷手機的黑子也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再補上一刀。
「啊,剛才征……赤司君也傳訊息說:『如果只是撞到頭我就不去探病了,反正涼太的腦子有受傷跟沒受傷都一樣。』」盯著小小螢幕、黑子棒讀一般念出赤司幾分前傳來的訊息。
「等等,什麼意思啊?太過分了,念出來的小黑子更過分!」感覺數千支箭插在他心頭肉上,黃瀨涼太攤倒於雪白的病床上,做出一副小媳婦模樣打滾著。
就在三位前奇蹟世代成員準備好再吐槽幾句,蹂躪一下某位金髮男模時,驟然敞開的病房門拯救黃瀨不能再更淒慘的自尊心。
「小黃!你沒事吧?」女孩子的略為高亢的呼喚在塞滿高大男孩裡的房內聽來格外突兀,一道粉紅色的影子飛也似地奔向床榻前。
「我很好喔,小桃子你看,四肢健全,容姿煥發。」咻地挺直背脊,不愧最近被莫名冠上的「演技派模特兒」稱號,黃瀨一秒換上張笑臉,元氣百倍地向桃井五月報告自己的狀況。
「是英姿煥發。」國文小老師黑子小聲吐槽。
「對不起,忙著籃球部的事都沒注意到哲君的簡訊,幸好若松隊長先讓我早退了。」瞧見黃瀨幾乎毫髮無傷,桃井放下心中的大石頭,講話也回復原本條理分明的節奏,不過大概是一路上跑得太辛苦,道歉的聲音聽來帶點鼻音。
「青峰呢?沒跟你一起來?」一看到粉紅髮的少女,火神反射性地想起桐皇的主將,但無論他怎麼張望,就是沒見著那位總慵懶煩躁好像全世界都惹到他的前鋒。
「阿大那個笨蛋,之前明明一逮到機會就蹺社團,今天卻死也不離開體育館,氣死我了!」一聽見「青峰」兩個字,桃井就露出比看見她最害怕青蛙還要難受表情,再度回想起在體育館裡、青峰大輝吐出的冰冷話語,圓潤的眼睛裡開始泛淚。
有一個聽見前隊友發生意外,還可以無所謂的說「他又不是死了」的青梅竹馬,桃井為之氣結。
「撇開人在京都的小赤不說,就獨獨峰仔一個人缺席啊。」像個大孩子一樣舔舔指尖上殘留的食物碎屑,紫原漫不經心地說。
「真不懂那傢伙,明明離得不遠的說。」坐在前面一點的綠間也搖頭歎息碎念著,青峰的行為過分到讓他都難得為黃瀨抱不平。
可病床上的那位患者卻對眾人投射而來的同情目光困惑萬分,他不知所以然地歪頭。
「哈啊?你們在說什麼?」好看的五官上佈滿問號,他看來並不像單純聽不清楚,而是真的不了解對話的內容。
「黃瀨君的問題是什麼意思?」善於觀察人的黑子從黃瀨茫然的眼神中看出端倪,在他敏銳的心思中,不祥預感開始醞釀。
「我們在幫你罵桐皇的青峰啊,他居然連探病都不來耶,真是無情的老隊友。」與黃瀨距離太遠、還沒有發現異狀的高尾嘻嘻哈哈道,卻換來黃瀨圓瞪著、看來稍嫌呆滯的大眼。
「青……青什麼?」也許是高尾語速過快他才覺得有好多名詞聽來很陌生吧,黃瀨邊問邊這麼想。
「就青峰啊、青峰大輝。」理所當然地複誦一遍那個黑膚籃球笨蛋的名字,火神瞥向明顯不在狀況內的黃瀨,終於也嗅出不對勁。
「黃瀨!你真的ok嗎?」他慌張地伸手在黃瀨眼前揮一揮,前臂卻馬上被一把抓住。
「我沒事,只是……」輕輕地搖頭,黃瀨的聲線微微顫抖,匯聚在他身上、憂心的眼光讓他很不安,自己哪邊變得不正常了嗎?可堆積在胸口的疑問眼看就快滿溢出來,他深呼吸,決定鼓起勇氣開口。
於是,一句讓所有人禁聲的問句迴響整個病房。
「你們說的青峰大輝,是誰?」